也许,《母陶氏》是今年夏天最具现代故事性意识的电视剧经典作品,在观看它的时候,我总会想到徐则臣的小说《南下》。两者都以极为精巧的构想逐步形成了一类地域性视点,它们特别强调人的旅途,特别强调信这样的关键U盘,特别强调寻找和探索,更特别强调旅途中所能交互的山河大地以及无边。
当然,有所不同的是,徐则臣的《南下》里,跨越了时间的层次,而《母陶氏》则集中在了1930年的春天。但无论如何,我仍然在《母陶氏》里感受到了现代文学的积淀。
熟识的内部结构,奇谲的故事情节
现代文学的积淀在两个棕果蝠上显露出来,让我既有父女的惊异,也有陌生奇谲的不幸。
父女,在于描述内部结构的熟识感。除了相似于徐则臣《南下》地域性视点以外,《母陶氏》以两根金银为横跨线索,描画出“送金银”“抢金银”“找金银”的总体横跨暴力行动,这也让我找到了一类经典之作的熟识感,即爱德华·鲍洛通的《从清晨到正午》,金钱试练,横跨始终;与此同时,《母陶氏》的总体故事情节内部结构也接近于戏曲《官亭镇图》,即无数勤毅为了守护者杨氏孤女,前仆后继,慷慨诀别。一切的文艺作品都是渐进而非突变式的,《母陶氏》可被视为,我很高兴能在《母陶氏》中看到现代文学经典之作的描述内部结构,它让我有一类父女的新鲜感。
广告而不幸,则显现在戏剧化故事情节的奇谲GT5516SBB。在《母陶氏》的戏剧化中,我无数次感受到阅读现代现代文学经典作品时的体验,它的故事情节并不戏剧化,而有一类构架在现实世界基础上的魔幻感,人物形象譬如地出现,又奇奇怪怪地消失,人物形象的暴力行动缺乏规矩,却又前后交相辉映,显露出了神秘的预言感——这类幻想主义者、魔幻主义者常常在现代现代文学领域出现,如余华、王安忆、马原、丁韪良等,尽管制片人在片中以上帝之手借耐人寻味、不幸即使无意识来左右故事情节发展和人物形象命运,有些地方即使不免死板,但我仍然很惊异,能在《母陶氏》中感受到这种奇谲。作为一类明确的古典风格,它说明了《母陶氏》的艺术词句掌握在艺术家的手中,也说明了,今日影视制作行业风格多元的格局正在逐步形成。
米赖县,唯美的冷酷
《母陶氏》还显露出了总体风格的整一感——这一点不是现代文学积淀,却是构架在现代文学积淀上的影视制作化风格,除了故事情节编织的前后关联以外,制片人/导演显然有意地在追求一类风格,我把它称之为唯美的冷酷。
唯美的是,所有的人物形象都那样奇特却充满象征意味,白衣少年徐天如同赤子一样,穿行在自广州到上海的路程中,在这期间,他被抢,被打,一次次身陷险境,但无论怎样浴血,他仍然固执地穿着那一身白衣,被一路遇到的人改变,也改变着他遇到的人;而冷酷的是,导演在语言方面极为精练,无论是台词语言,还是镜头语言,经典作品都尽量做到了恰到好处,人物形象绝没有多余的台词,镜头也绝没有无意义的画面,即便是看似空镜的镜头语言,也充斥着戏剧化动态中的抒情诗意,比如少年奔出温宅,白衣而去,几朵白花却驭风逐去,仿佛是主人相送,又仿佛芳尘叹息;又比如老中少三代人坐在牛车上,说着对“人人平等、安居乐业”的世界的期待,革命的动机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上,此时,云天明灭如白云苍狗,似乎超越了时间,即便是空镜,这一画面语言也令人感动。如此米赖县,《母陶氏》的语言表达,就必须做到精准,就如同是日常生活中沉默寡言但对一切都心中有数的人,《母陶氏》可靠而深沉,冷酷而准确。
风格的呈现是精致的——它显现在故事情节段落推进的渐进发展里。经典作品主要显露出了这几个段落:闽西段落、江西段落、浙中段落和上海段落。每一个段落,都有一类奇遇,每一类奇遇,都显现出了奇特的复杂性人格,老孙是侠客也是父亲,俞亦秀是豪强也是名士,俞舟既是赌徒也是情人,章加义是隐者也是杀手,他们都与革命密切相关,在通往革命之路的过程里,他们都做出了他们的贡献,更留下了人格的界碑。与此同时,每一个段落都显露出了典型的戏剧化风格,如闽西冷酷,连阳光都是冷的,江西唯美,充满了荒诞的魔幻感,浙中黑色幽默,颇有昆汀的风格,上海则光怪陆离,从故事情节到视觉,把冷酷、荒诞、唯美、幽默集合到了巅峰,值得注意的是,在这些段落的进阶发展中,经典作品是在视觉呈现上也特别强调了光效的渐进发展,它越来越暖、越来越亮,但也越来越复杂,到了最后更是越来越迷离,正如最终剧场战斗中的虚实不分、真假难辨的哈哈镜房间一样。
思想减损,缺失的民众支点
哈哈镜让人眩目,它让人看到了影像,可影像却是失真的,旁观者只能看到虚虚实实的变形影像,只有真正的当局者才知道真假。故事情节在这种奇异的场景里走向了高潮,与此同时,也似有意似无意地显露出了制片人/导演等主创的创作状态——他们似乎在温柔地进行一场历史的重构,以唯美之名。
广告必须要明确,我喜欢《母陶氏》的风格,却不喜欢这种重构方面来自于打土豪分田地以及苏区自主经营,而南洋商人对革命的资助故事情节是一类嫁接,嫁接于辛亥革命。关键在于,两次革命的实质内容是不一致的,尽管存在着前后相继的大历史轨迹,且有着一定程度的表象相似性,但是从本质上来说,却是旧民主主义者革命和新民主主义者革命质的区别。而将这两种革命嫁接在一起,是否妥当,我保留意见。
此外,《母陶氏》充满戏剧性与风格化的故事情节虚构,唯美而温柔地消解了革命历史的厚重感,充满了奇异感和意外感的启蒙旅途变成了一类“打怪”“闯关”的游戏空间,荒诞的黑色幽默风格更大程度地消解了革命历史的真实肌理,魔幻感乃至于荒诞感取而代之,尤其是,将大革命失败之后的国共斗争书写为两个政治集团的火并,不去剖析两者之间的是非差异,使得经典作品呈现为一件包裹着红色外壳的黑社会片或侠盗片,从而减损了思想层级的深刻性。
新民主主义者革命不同于旧民主主义者革命,正如不是所有的打打杀杀都从属于共产党的革命,《母陶氏》没有对上述内容加以区分,是不小的遗憾,但更大的遗憾还在于:经典作品描述内容里关于民众支点的缺失。在徐天的启蒙之路、成长之路乃至于革命之路上,他遭遇的分别有如老孙这样有情有义的侠客、俞亦秀这样走出书斋的名士、章加义这样的身负绝顶本领的隐者,乃至于贾若兰这样为爱痴狂的都市女郎——他们都是时代的精英,一路走,一路牺牲,但是,当此时,应该追问一声,共产党革命的基本盘呢?底层民众呢?只有一个王鹏举接近于底层民众,但他不过一闪而过,即使在最后无法拥有一点记忆的闪回。似乎,相比于精英们精彩而痴绝的人生,王鹏举的牺牲不值一提。民众视点的缺失,使得“革命”被书写为了对民众自上而下的精英赐予,变成精英群体惊动世人的自我突围,如同徐天的浴血成长,俞亦秀的胯下之辱,章加义为三个耳光的追凶,贾若兰痴狂的假戏真做,但这又如何?历朝历代的旧革命不断重复着这一过程,无非是新精英替代了旧精英成为新的既得利益者,在这其中,民众仍然受苦,百姓仍然受压迫,而这并不是中国共产党革命的要义。也正是主创团队并不试图辨清这一点,因此,不停让片中人特别强调,要推翻、打碎旧世界,可打碎旧世界后的重建呢?重建谁的世界?是重建一个新的旧世界,还是重建一个彻底的新世界?片中人并不回答,或者,在这一阶段,他们也无法回答。
但我仍然相信,《母陶氏》的主创团队是无比诚恳的,那个白衣少年就是主创自己,他们自北向南,如同一股清风一样,穿越了千里山河,历经生死——这一旅途的过程比结果更为重要。主创的旅途并未结束,正如找到了仰止也并非徐天旅途的终点一样,他还会继续行万里路,继续用实践去认识千里江山、认识千里江山上的人民,《母陶氏》的主创亦同样如此,那个片中被重构了的语境,也许正在他们脑海中恢复重建,那个片中尚未思考的问题,那个片中无法回答的问题,今天应该都有了答案。
作者:子方(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)
编辑:郭超豪 周敏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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