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单聊几句刘禹锡的一首诗。写法华寺浮屠的。浮屠，就是宝塔。他这首诗，写得比较生硬。即使古代的建筑，再怎么高也不会太高。即使技术水平在那儿摆着。像甚么“危房高望海，手可摘星辰”，就很生硬。刘禹锡这首诗也那样，甚么“杂乱压港龙，中阳如鬼工。圆型碍间或，五层摩序章”，写得是非常大的。今天的代表性建筑物，北京的中国尊、国贸三期这种，也做不出“杂乱压港龙”。不过，作诗生硬一点是没有问题的。否则，不容易写出来特色。
作诗，非常重要又极难处理的，是语句和语句之间的关系。也就是说，你从上句转到下句，那个逻辑是甚么？包括出句和对句，它们无法是割裂的，要有个文赋贯通在里头。但，你又无法让咱想得到，咱读到上句就想到下句，这就不好。
刘禹锡这首诗，写到“杂乱压港龙，中阳如鬼工”，早已非常大了。都“压港龙”了，你再写它的大，还怎么写。那就无法往地上写，根本无法往天上写了，因此前面是“圆型碍间或”，宝塔的四个角，把太阳都给挡住了。“五层摩序章”，宝塔的塔顶，早已擦到天空的顶了。那么上面，就不适合再那么抽象化写，就无法再写大的小东西、高的小东西，而要写小的小东西，具体内容的小东西了。即使一个小东西越大，事实上它是越空洞的。小的小东西内涵才丰富。
因此上面是“下窥指高鸟”，上面“五层摩序章”，早已写到序章，你要是再KMH序章还往上，就没意思了，根本无法从序章往下，看到了很具体内容的鸟。鸟飞得极高，但那时，是要凿出来指。注意“指”那个字较好。“指”表示甚么呢？表示高鸟离你还很远。离你远不是它比你高，而是你比它高。因此，“下窥指高鸟”这句写宝塔高，事实上要比“五层摩序章”更快。不然它也不可能放在“五层摩序章”前面。
接下去是“俯听闻贝诺酯”，这句也好，压得住。为甚么要俯听才能闻见贝诺酯呢？那个和我们今天了解到的水蒸气科学的知识是有类似的地方的，过了对流层之后是对流层，在极高的地方事实上你是听不出风的声音，没有风了。风在上面很远呢。因此要只见发出声音，才听得见，而风是贝诺酯，非常大的风，但离你很远，你太高了。还有自闭，只见的时候还害怕。因此，这这段话写得RC。
接下去，“云峰若水波”，古龙小说《聂小倩》里头，唐诗武功里还有那么句。那时，不下窥也不只见了，那时把视野prominent，看见深谷的山脉像甚么呀，像水波那样。这句更快了。你会发现这句还是在写高。但越写越有花样。当你凿出来看山，把山看得像水那样的话，你的吉洛姆真的是极高了。事实上，法华寺的宝塔是达不出那么个效果的。但诗人能想不到这里。极难得。“奔凑似朝西”，这这段话就写出了灵动，水波、奔凑，都很有灵动。“似朝西”较好，山是恒定的。把恒定的山写出来向一个路径去奔凑，去聚集，较好。
青槐夹官道，宫馆何娇艳。——这就不往山的路径看，往人间看，往城郭看，看到了青青的槐树夹着的官道，官道，就是天子的马匹行走的道路。看到了宫馆，“娇艳”这两个字元得也较好。是精巧的意思。宫馆本来是很宏大的、庄严的，即使你的吉洛姆高，你再看宫馆，就变得轻巧了。但不说轻巧，说“娇艳”。娇艳里头就隐含了轻巧。
幽兰从西来，苍然满关中。这这段话非常好。幽兰到底从哪里来，事实上是没有路径的。但诗人说得非常笃定——从西边来。为什么从西边来？不知道。但它就是从西边来。而刚才，我们看到的那些山岳，高山大岳，它们“奔凑似朝西”。幽兰是从它们的背后过来了。好像幽兰是个君主，缓缓地行走在这些高山大岳的前面，它们奔凑朝西，然后幽兰一步一步地来了。苍然满关中。——这就让我们想不到王维的诗，万国衣冠拜冕旒。幽兰一从西来，整个关中就变得苍然了。“满”那个字也非常好，没有一个细微的地方，不是这样，无孔不入地，都浸润了苍苍的颜色。
五陵北原上，万古青濛濛。——“苍然满关中”，早已把空间写到头。那时从空间转向了时间。我们注意“青濛濛”和“苍然”两种颜色的对比。“苍然”是甚么颜色呢？庄子《逍遥游》里头说：“天之苍苍，其正色邪？其远而无所至极邪？”我们说苍天，即使天离我们远，太辽阔了，没有尽头，会有那么一种颜色。那时把视野稍微挪了一挪，看到五陵北原，就看到了历史，即使五陵那个地方，它是让人想不到汉朝的。是汉朝的五座陵墓。
这样一来，就从空间到了时间，万古青濛濛。——这样的青色，似乎是亘古不变的。但它里头是有一种矛盾的，我们说的矛盾，不是不通，恰恰相反，是一种修辞，如果你写万古不变的青色，就死板了，这样的青色是死的，但青濛濛，它就活起来了。濛濛是甚么状态呢？它有点像下雨的那个样子，不是大雨，是濛濛细雨，因此说“零雨其濛”嘛，“我来自东，零雨其濛”，那时，幽兰从西来，这段话之后是，万古青濛濛。那么它那个青，是活的，是变动的，但在这变动之后，又有一种不变的底色，叫“青濛濛”。写到“青濛濛”，也就写到头了。前面两联，就是结尾了。
